快到年底,沈老爹又送来一千两和一百担的谷子,将书院粮仓都堆满了。
腊月里的明州飘起今年第一场银白飞雪来,一夜洒得屋顶如铺棉絮,街道也不见路,到处都是银装素裹。
花铃怕冷,又因怕麻烦,所以十分讨厌冬天。只因冬天到处都写着麻烦二字,早起要穿很多衣服,里三层外三层,去哪儿都要抱着个暖手的小香炉,还得时常把里头的灰倒出来。还有出了家门坐马车,车门关得紧,可冷风还是嗖嗖嗖的往里刮。
相反沈来宝很喜欢冬天,在他发现自己像个小火人不怕火时,第一次赞赏这具身体。
等他早上出门等花铃时,就见个小胖墩往这边挪步,要不是那人的确是花铃,沈来宝还以为花家有第二个千金了。他看着百般不愿一步踏雪,犹如裹了一层又一层粽衣拧着小小眉头委屈出来的花铃,顿时笑开。
廖氏见女儿走三步停一步,干脆抱起女儿塞进车里去,又多给她添了个小炉子。
到了书院,沈来宝下了马车去接她,又将自己的炉子给她。花铃便抱了一堆的炉子进去,惹得旁人侧目,她丝毫不在意,只要暖和就行了。
“来宝哥哥,我姑祖母后天就要走了。”
沈来宝意外道,“不过完年再走?”
花铃答道,“我爹爹也是这么说的,可姑祖母说要是在过年的时候让来走亲访友的人看见,肯定要唠叨她一番,所以不留了。”
沈来宝倒是理解,什么年代都有催婚族呀。花凤凰不好翻脸,又无法说服他们,就只能躲了,以退为进,也是个好计策。
到了岔路口,花铃和沈来宝分开,往自己的小小班走去。走了十余步,听见后面有人喊自己,她回头一瞧,就被一个大雪球盖脸,随后被人推倒。她“呀”了一声抹去脸上的雪,手中香炉也滚落在地,幸好做得结实,里头炭火没被摔出来。
她还来不及看清楚是谁,又被人用雪覆盖了脸,冷得她一个哆嗦。她大喊,“我知道你叫什么。”
柴启原以为一开始就用雪攻击她不会被瞧见,她何时看见的?他顿时慌了,拉了两个跟班就跑。
花铃哪里看见了是谁,眼睛这会还疼着。她坐在地上捂了捂眼,用掌心热意熏着眼睛,努力往前看去,连人影都不见了。
等她起身,才发现裤子湿了一些,只因香炉虽没炭火倾倒,可热意熏化了地上积雪,恰好在她一旁。她拧了拧裤子,竟然拧出水来。她心中甚为恼怒,不知为何遭人戏弄。
此时书院钟声已响,虽然身体有点冷,可也没空回家换了,花铃忍了忍就去了小小班,一直忍到中午用饭,同窗喊她去吃饭,却见她小脸发白,额头烫得吓人。
花铃和沈来宝是邻居,每日一起来一起回去是诸位先生都知道的,书院没有其他花家人,便有人去喊了沈来宝来。
沈来宝听见花铃生病,饭也没吃完就跑去看她。花铃服了药刚刚睡下,那女大夫见了他就道,“听说有人在路上将她推倒,还将雪往她脸上抹,因此着凉。我去问过当时瞧见的人是谁,但他们却畏畏缩缩不肯说。”
大夫话刚说完,就见沈来宝脸色铁青的跑了出去。
在这书院里能做出这么卑鄙事情的人,沈来宝不用想也知道。他从屋里跑出来,就见有学生在院子里瞧看,但凡见了眼神躲避的就上前问道,“是谁做的?”
可是无一人回答,目击证人根本就找不到了。
沈来宝心中窝火,没有目击证人就无法证明下手的是柴启,不能证明是柴启,那就没有办法用正途惩治他。
这当然不会意味着就此放过他。
沈来宝行走在积雪之上,心思沉沉,隐约察觉到有人对他笑,他往那边看去,正是柴启和他两个小跟班看着他,笑得得意嚣张,一脸你奈我何的模样。
笑意充满了挑衅,似乎巴不得他过去动手。
柴启以为他不会过来,毕竟他才一个人,他可是足足有三个。谁想沈来宝往他走来了,脸色阴沉如乌云压顶,似有惊涛骇浪翻天而来。本来还在笑的三人这会已经笑不出来了,全都进入警戒状态。
沈来宝一步一步走到柴启面前,字字道,“你是不是觉得人善被人欺,料定我和花铃不会还手,所以这么肆无忌惮?”
柴启笑道,“沈来宝,是你太嚣张了,如果当初不是你让我在枇杷树下出丑,被人耻笑,我也不会对一个小姑娘动手的。可是你找不到证人吧,那你可不能污蔑我,我们可是读书人。”
沈来宝点头,“对,读书人,打架有辱斯文。”
——可是欠下的债又怎么可能不还。
柴启又猜错了,他还以为沈来宝气势汹汹过来是要和他打一架,可他说完这句就走了。好一会他才松了一口气,还笑出声来,“装什么装。”
他对沈来宝不屑一顾,更因他不敢还击而兴致勃勃的策划下一个计划,心中美极了。
到了申时放堂,他已经酝酿好了三个折磨沈来宝和那臭丫头的办法,一个比一个让人激动。他慢悠悠往外面走着,想到明天几乎便高兴。他还未上车,忽然一个雪球扔到他腰上。他顿时皱眉,“谁扔的?!”
尾音刚落,脖子上又挨了一个雪球,雪碎在他脖间,滚进里头,冷得他一个哆嗦。他再抬头怒喝,却愣住了。
似乎是以他为轴心,四面八方都是拿着雪球的人,还都是墨香书院的人。大班的小班的,只有寥寥几个路过不驻足,基本都朝着他这个方向。似乎是见他看来,众人略有迟疑,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“一个人砸一个,砸一个有一两”,顿时雪球铺天盖地朝他飞去。脸上胳膊挨了打,又冷又疼,气得他跳脚。可往哪里逃都不是,到处都是人。
常洞主听见书院门口门坪处有热闹声响,细细一听,感慨道,“冬日击雪,甚好,甚好。”
花铃也休息好了和沈来宝一起出来,她见那边热热闹闹的似在打雪仗,心有些痒,却被沈来宝将手抓得更紧,笑道,“我们改天再去玩。”
他微抿唇角往那边看了一眼,书院好几百人,就算只有一百个人参与,那也有一百个雪球了。说了不往脑袋上砸,衣服厚,砸不死,可也能让他冻上一冻,算是给花铃报仇。
七夕在山庄赚的钱,总算是找到地方花了,值了!
第48章 细嗅蔷薇
雪球一事过后,柴启也没敢再找沈来宝花铃的麻烦,远远一见就绕路逃走。沈来宝觉得这样才好,要是柴启太过顽劣不知轻重,无法威慑,那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大麻烦。
小人躲着自己总比自己躲着小人好。
腊月初六,小年未到,花凤凰要离开花家了。她要走的消息也传到了葛明修耳朵里,犹豫再三,还是没出去见她最后一面。窝在房里到了晚上,才终于出门,想去找个酒馆喝酒。
从沈家大门出来,听见隔壁也有动静,往那一看,出来的人竟然是花凤凰。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,摇曳灯火下,那人果真是她。
花凤凰听力灵敏又警觉,也发现了隔壁有人,还正往这边看来,抬眼一瞧,就看见了葛明修。
自从七月在山庄一见一别,花凤凰一直想寻个机会和他说话,可葛明修躲得厉害,听说是躲债主,但她总觉得也是在躲自己。这会碰见,见他又一个闪身要进去,她忍不住喊道,“喂。”
葛明修顿住,僵僵收住腿,“啊?”
“天寒地冻的,去喝一杯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