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茯苓站住窗外,都听傻了,听的一愣一愣的。
就刚才,她大伯奶来了。
大伯奶端着碗,拿着筷,怀里还抱着瓦罐,离老远都能瞧出瓦罐上面冒着热气。
这是特意来送饭的。
宋茯苓寻思,饭不能等啊,那不是该凉了嘛,甭管奶吃不吃,先让大伯奶将饭放屋里,就让进去了。
结果可倒好,俩老太太才一见面就掐了起来。
准确地讲,是她奶单方面的、莫名其妙、当头棒喝、极其突然地狠掐大伯奶。
她奶利索从炕上爬起来说:葛二妞!
大伯奶说:这怎么才进屋就被叫葛二妞,给你送饭来了,你管我叫葛二妞?
她奶说:当年你为么不卖牛,我那么求你,恨不得给你磕几个了响头了,你都不卖牛。
估计大伯奶都被冷不丁地喊懵了。
大伯奶说,这怎么又提那头牛,这牛的事算过不去了是吧。那头牛不是路上杀了嘛,你没吃啊你?我记得数你吃的多。
然后她奶说:
后头我不是非要和你争那头牛,是我过不去当年的事。你当年要是卖牛,我能还不上俺姐钱吗?
俺那么求你,一口一句嫂子的,你不但没卖牛,你还晓得俺欠俺山妮姐钱还不上,你还四处说嘴去。
你明知道那事我愧得慌,心里堵的没个缝,你还能捡笑,俺那两年都抬不起头。
你怎就这么坏,一文钱没借我,一点忙不伸手帮,还给你乐够呛。
宋茯苓在外听着,正犹豫要不要进屋时,然后就听到她大伯奶哭了。
她大伯奶哭着说,这都哪年的事了,你跟我翻小肠,我给你当嫂子的头几年,我对你怎样?
二弟快赶上药罐子了,我和你大哥嫌你们是累赘了吗?俺们那阵从没嚷嚷过分家。
我为么后头和你不对付,你真不晓得吗?
“不晓得!”
大伯奶说,因为公爹偏心眼!
你有理?你委屈?俺不委屈吗?俺委屈几十年了都。
宋茯苓站在窗外,侧着耳朵听。
以她的角度听,大伯奶哭的很是心酸,啰里啰嗦的委屈主要来自三点:
一,咱都啥家庭了,咱家都穷成了什么样,公爹还能心比天高。
家里供你男人是个药罐子都要累断腰,结果公爹听牛家村一个要进棺材板的老秀才胡说八道几句,回头就要供宋福生念书。
要是非盼着小辈念书有出息,大伯奶认为,那凭啥供的不是她儿子?
要知道她们这房,人硬实,公爹将来还要指望她们大房养老,却要供二房的小孙子读书,问到头上,还整个小孙子聪慧。
啥意思?说谁家娃傻呢,换谁家媳妇受得了?
当时别说和弟妹过不去了,她都差点给公爹撵出门,就是怕被休,要不然指定给老爷子赶回二房。合着端她家饭碗吃饭,放下碗嫌弃她生的两个儿子傻,心眼歪的没边。
同样是孙子,凭么差别这么大,这口气换谁也咽不下。
第二点委屈来源是:大伯奶认为,她是当大嫂的,你说一千道一万,甭管嫂子弟妹之间关系处的多好,等到了分家后,不在锅里一起搅食了,各过各的,日子该分个高低时,她当嫂子的就是想过的比弟妹家强。她想让村里人提起老宋家,都晓得大房日子比二房过的红火。
虽然屋里面的大伯奶,略显话语不清,七弯八拐,没说的这么透彻,但是宋茯苓觉得就是这个意思,她在外偷听的还直点头。
三:大伯奶哭着说完那些,又拐回到太爷爷身上。
这回大伯奶说的不是公爹活着时的憋气,而是死了后。
大伯奶问她奶,你不傻,我也不傻,咱俩都心知肚明,家家户户,谁家老人死了,不是大房得的祖产多。就是你现在就下炕,咱俩去问问宋伯(宋阿爷),他死了后,给谁分得多,他也指定说是给大儿,你信不信?
咱家那公爹呢,他可倒好,临死还偏心眼。
活着时说,二弟身体弱,让俺们多受累,你们这房弱就有理啊?死了死了说平分。
我晓得你又要说,葛二妞,你家房子大,你家地分得多,弟妹,摸摸良心,公爹没偷摸给福生银钱?让他念书用?福生没转头就交给你?别以为俺们猜不到。要不然你拿么供福生念的书,那时候你也没卖地,一念就念十几年。
就这些,弟妹,换你出不出去说嘴,你憋气不?我这口气不和你使我和谁使?
宋福生的大伯娘,之前是假哭,心想来求马老太,不能和她掐架,只能使出杀手锏。可说着说着,就将心窝子话都掏出来了,假哭就变成了真哭。
俩人都是一把年纪了,争啊吵啊闹啊,这些年没轻了拌嘴掐的鸡飞狗跳,隔俩月要是没隔墙摔摔打打闹过,不骂个对方爱占便宜,都像是日子里少些啥。所以,即使眼下真掰开了揉碎了讲心里话,也是一笔糊涂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