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节(1 / 2)

美人甄弗 绿意生凉 3003 字 17小时前

我没有理会卫珠的明知故问, 将那写满了簪花小楷的鲛帕叠起, 四四方方地折成个小小的方片,递给她道:“替我还给你六哥。”

卫珠不肯接,一脸吃惊地道:“表姊, 你这是何意?这可是六哥专门为你写的。他可是早就许愿说要为表姊作一篇赋, 好歌咏上苍造化之功,竟将天地灵气皆集于表姊一身。”

“可惜这几年写了撕,撕了写,始终没有叫他满意的。直到这回,六哥说他去徐州征粮,途经洛水, 临江对月时,忽然才思泉涌, 一气呵成, 得了此赋。六哥为这赋取名洛神, 可不是因为在洛水边忽有所感, 而是因为表姊的乳名是一个洛字,你又在他心中如月宫神女一般,这才起了这个名字。”

“若是有人也给我写出这么一篇辞采华美又情真意切的赋来, 我非得感动死不可。我最后会答应六哥来跑腿,也全是瞧在这篇大作的份上, 难道表姊就不感动吗?”

我自然知道卫玟这篇《洛神赋》是为我而作, 当年, 我刚被救到许都时, 初见卫玟,他在呆看我半晌后,便立誓说要为我作一篇赋。

想不到,几年过去了,我几乎已忘了此事,他却还记在心头,还写出这么一篇足以名垂千古的文章来。

“子文这篇《洛神赋》确是写的极好,足以光耀后世。”我赞叹道,“能读到此等绝妙好文,自是人生一大幸事。只是这帕子还请替我还给你六哥。”

“啊?为什么啊?”卫珠眼里满是不解,“表姊你明明这么喜欢这篇赋,为何还要退回给六哥?”

我语气肃然,“珠儿,再有三年你就及笄了,当真不知我为何要退回这帕子吗?”

卫珠心虚地垂下脑袋,小声辩解道:“便是表姊现下是我的三嫂,可也还是我和六哥的表姊啊!这表姐弟之间送些东西,不是挺稀松平常的吗?”

“再说了,六哥他也不是无缘无故要送这帕子给你的。这篇赋是早就答应要写给表姊的,还有这个。”

卫珠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盒来,里头是一对珍珠耳珰,那珍珠只有小指大小,却不是寻常的米色、玉色,而是色若淡紫,乃是极为罕见的紫珍珠。

“六哥不是还弄丢了表姊的一副耳珰吗,他一直记在心里,三年前就寻到了这对紫珠耳珰,和表姊当年那副简直一模一样,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,好送给表姊赔罪。”

我曾有过一副紫珍珠制成的耳珰,还有六枚紫玉钗,连同那把紫玉梳,都是母亲在我十五岁生辰那年,送给我的及笄礼。

那副紫珠耳珰极得我喜欢,可惜才戴了没几天,便被卫玟送我的生辰礼物——一只西施犬给吞到了肚子里。

卫珠央求道:“表姊你就收下它们吧!这样,我六哥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,往后才能丢得开手,不然——”

“珠儿,你此言差矣!”我不愿再听她继续胡言,打断她道:“你六哥能否丢开他心中那些不该有的念想,不在于我是否收下他送来的这些东西,圆了他的心愿,而在他自己心志是否坚定,能否知礼守礼。”

我语重心长道:“我同他再是中表之亲,此时也只当他是我的小叔,我是他的三嫂,叔嫂不通问,更遑论私相授受,且还是这等本就该避嫌,压根就不该送之物。”

“我从不曾要他替我作赋,亦不曾要他赔我紫珠耳珰,他的好意我心领了,只是这两样东西我是绝不会收下的。你若再不把它们拿回去,我这就把这些东西送到姨母面前。”

卫珠见我说的认真,这才慌了,再也不敢把那对耳珰往我手里塞,忙把手缩回去道:“好好好,我这就带回去还给六哥。”

她磨磨蹭蹭地把那帕子和耳珰重又放回袖内,却又犹犹豫豫地命她的婢女捧进来一卷竹简。

等那婢女退下后,她道:“我来的时候,六哥一共托我带了三样东西来送给表姊,前两样你都不肯收,这最后一样,既不是他亲笔写的赋,也不是送你贴身戴的首饰,而是寻到的半卷残谱,这东西总不用避嫌吧。”

我想了想,接过来一看,果然如我所想的那样,这残谱正是我所藏琴谱《有所思》缺了的那一半。

从前的时候,知我喜琴,卫玟便四处搜罗琴谱送我,连失传已久的琴谱《有所思》都被他找了来,可惜只有前半卷,他便赌咒发誓跟我说,有生之年定会把另一半琴谱也找来给我。

卫珠显然也是知道他为何偏偏送了这卷琴谱过来,“表姊,你忍心每回弹《有所思》时都只能弹一半儿吗?”

“何况六哥跟我说了,这是他最后一次给表姊送东西,他也知道这样有些不妥,所以往后他再也不会来打扰表姊了。”

我将那琴谱细细看过一遍,唤了采蓝进来,吩咐她和采绿两个,去把我存放琴谱的那只黑漆雕芙蓉花的箱子搬进来。

卫珠一脸的不明所以,“表姊,你这是要做什么?”

我将那口箱子打开,将卫珠拿来的半卷残谱放进去,合上后道:“从前子文送给我的那些琴谱,还有些别的东西,都在这口箱子里,还请珠儿替我一并还给他吧!”

卫珠顿时就恼了,腾地一下立起来道:“表姊,你对六哥也太过无情了。你不肯收我这回送过来的东西,我拿走就是,可为何连六哥之前送你的东西,也全都要退回去?那个时候,你可还不是他的三嫂,只是他的表姊。”

其实,若非卫玟竟胆大到,直接托卫珠来替他传送信物,我也不会生出,将这些他昔年所赠之物尽数还回去的念头。

我缓缓道:“我本就对他无一丝情意,只拿他当弟弟看待。他也是快要成亲的人了,岂可仍旧这般执迷不悟,罔顾人伦礼法。”

若是不能彻底断了他的念想,谁知他往后还会再做出些什么逾礼之举。

卫珠忍不住跺脚道:“表姊,你怎的这般古板!我六哥他如些待你,你心里头就一丁点儿波澜都没有吗?若是有一个人能这般想着我,念着我,为了他,我什么都能舍得下。”

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,“谨守礼法怎能是古板?这世上有些事可做,有些事不可做。何况,子文他并不是真的心悦于我,我不过是他臆想中的神女在俗世的替代罢了,他喜欢的其实是那《洛神赋》中的女子,只存在于他笔端和想像中的神女。”

卫珠一脸茫然,“表姊你在说什么啊,什么替代、臆想的,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。”

我起身走到她身边,摸了摸她的头,“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,如你六哥这样的才子,很多时候,他们爱的不是美人本人,而是美人之美,就如同我方才看那篇《洛神赋》入了迷,是因喜爱那赋自身的辞采瑰丽,而非那是你六哥亲笔所写。”

在我十二岁的时候,亦是如卫珠这般,对情之一字有着许多小女儿的可笑幻想,可是在经历了那许多之后,尤其是我亦品尝过爱一个人的滋味后,自然不难看出,卫玟并不曾真的对我心生爱恋之情。

他爱的并不是我这个活生生的人,而是他臆想中的那一位月宫仙子,只不过因我生得美,他就以为我当是他梦中的神女罢了。

可是真爱一个人,是不会只顾着表白自己的心意,而罔顾对方的心意和处境的。

在我之前已经同他说得明明白白,拒绝了他之后,他竟然仍不死心,不顾我已是他的嫂嫂,仍要递送这些传情达意的东西进来。却不曾想过,这等罔顾礼法人伦之举,会将我陷入何等困境?

又会将他自身置于何地?置卫珠和姨母于何地?

绝不能让他再这般由着自己性子胡闹下去。

我又仔细叮嘱了卫珠半日,同她说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,直说的她垂头丧气,再三跟我保证,往后再不会做出这种愚蠢之举,我才放她离去。

送卫珠离开后,我信步走到庭中的六角亭子里,看那张焦尾琴的漆干了没有。

我昨日闲来无事,便用真丝团蘸生漆,为此琴细细揩了一层表漆,用此法上漆,才不会使琴面滞涩而走音不畅。因生漆味道太大,便放到这亭子里散散味道。

此时过去一看,见那琴补上表漆之后,其面润滑、木理灿然,再伸指轻试,确定那漆已干的透了,便在亭中坐下,给那琴重上了琴轸、丝弦。

这瑶琴的琴弦虽不难上,可惜那丝弦太过易断,尤其是最细的七弦同六弦,上弦时稍一绷得紧了些,便会断掉。我足足花了半个时辰,一连断了三根弦,才终于将琴弦上好。

待调好了七根弦的音高,定好了林钟调,便信手勾挑吟猱,弹起那首《有所思》来。